
“不怕,不怕,不怕”,张咪拿这句歌词来鼓励自己
一个人先后罹患3种癌症,这是什么样的概率?
对歌手张咪来说,更残酷的是,扁桃体癌、口咽癌、舌癌,病灶几乎全部聚集在她的嗓子上。
2024年11月19日,在前两次患癌达到临床5年安全期的时候,张咪公布了自己再一次确认舌癌的消息。而在前两轮的治疗中,她刚刚幸运地成为医生口中“5%”的存活者。
今年56岁的张咪,几乎唱了一辈子的歌。凭借一副好嗓子,她一路从东北的群山中走出,在最辉煌的20世纪90年代,大街小巷的店铺都在放她演唱的《奉献》。她上过5次春晚,也挨过患病的5年,一旦有恢复的迹象,她都会重新靠近话筒。但第三次,命运没有给她其他选项,只能接受手术,切掉半个舌头,这也等于彻底断送了她的艺术生命。
曾引以为傲的天赋,被变本加厉地夺走,这对一个歌手来说,意味着什么?以下是张咪的讲述。
第三次患癌
去年8月12日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。那天我回到医院,做了检查,最后取出了用来做化疗的输液港。
从2019年起,我先后被确诊了扁桃体癌和口咽癌,其中扁桃体癌是四期晚期,已经过了手术可以切除的阶段,只能靠放化疗。到了2024年,患癌满5年。对于癌症患者来说,5年的时间点很重要,因为在临床上,如果到这个时间还不复发,就意味着进入安全期。
把这个输液港取出来的当天,我就在想,虽然跟了我这么久,但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你了。
这5年来,我一直都在长口腔溃疡,这是癌症的伴生症状,我并没有把这当回事,但这一次的溃疡比之前更严重,用了各种药都不见好。
再一次回到医院检查,医生告诉我,我第三次患上了癌症,是舌癌———上一次放化疗射线的产物。我当场就崩溃了,哭得不行,用了5年,我刚走出鬼门关,却又被推了回来。
命运甚至没有给我一点死里逃生后短暂的舒缓。我才发了庆祝痊愈的视频,评论里很多都是和我一样的癌症病人,我们都是用自己的经历相互鼓励,我两次战胜癌症也给了大家信心。但是这样一而再,再而三,会让多少人失望啊。
更让人绝望的是,这次因为病灶在舌侧,唯一的治疗方案就是竖着切掉一半舌头。
这是我患癌后第一次真正走上手术台,要切掉的还是我作为歌手赖以生存的舌头。幸运的是,手术很成功,但很快我就开始明白,失去半个舌头带来的麻烦,远超我的预想。
手术后的两个多月里,我都是失声的状态,哪怕打车和叫外卖这样寻常的事情,如果遇到需要和师傅语言沟通的情况,就变得十分麻烦。我失去了对我的身体、我的行动甚至我的每一天的掌控权,那是一种比死了还难受的体验。
渐渐地适应了一言不发的日子,再开口说话也来得很意外。大概是春节那段时间,我老公和来探望我的朋友因为护理上的认知不同,当着我的面吵了起来,我急得不行,一句“你给我朋友道歉”就这么脱口而出。争论的场面立刻安静了,我们都蒙了,一是觉得我终于能开口说话了,二是觉得,现在我的声音,实在是和之前太不一样了。
能说话了,我欣喜。但同时,心里那点仅存的“可以继续唱歌”的火苗,也熄灭了……
在我的前半生里,从来就没有想到癌症这两个字会和自己有关联。那时候我对自己的身体太自信了,极少去医院。年轻时,我甚至可以连续36个小时工作,拍MV,跳舞,都没事儿。
转折发生在2018年。那时我和我老公住在加拿大,年初,我去拔了一颗智齿。自那之后,拔牙的地方就经常发炎。
开始,医生只是建议我吃消炎药,可到了6月份,我发现嘴渐渐张不开了。我做了两次核磁检查,结果都显示没有异常,国外的医生找不到源头,最后说是颌面关节紊乱。情况一天比一天差,我和老公就商量要回国找医生看。
我遇到了5%的奇迹
因为一些事情耽搁,我们回到北京已经是10月。到了2019年的春天,我终于排到北京协和医院的号,4月12日,我被正式确诊为扁桃体癌晚期四期,癌细胞已经开始转移,相当于同时我还确诊了口咽癌。
患癌、晚期、转移,这些字眼我们一开始根本接受不了。记得检查报告出来的那天,经纪人去医院帮我拿,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哭了,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进我家门,没聊10分钟,就变成了经纪人、我和我老公3个人一起哭。
我们去问医生,晚期应该怎么办?医生也很无奈,癌症早期还能做手术,到了我这时候就没法切了。我继续问,我还有多少时间?我觉得医生会告诉病人还有1年、半年,或者几个月的情况,但他告诉我:很快。
我第一遍没听明白,“很快”是什么意思?有多快?然后我就听见医生对他们说,大概就是几天的事儿,嘱咐要准备后事了。其实按照当时的病情,我有95%的概率活不下来。
在确诊晚期的时候,我的体重比健康时下降了近10公斤,我虚弱到平时连门都打不开,无法正常进食,呼吸都很困难。他们说还是想试试,于是后面3个多月,我开始了放化疗的配合治疗。化疗20多天后,头发开始一把一把地掉,我不敢照镜子,怕被自己吓到。
呕吐、眩晕、疼痛,这几乎是每个癌症病人都要经历的副作用和痛苦。那段时间,我连从房间走到客厅的沙发都做不到,脚底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钉子上。
好不容易熬过化疗,又进入放疗阶段。我努力让自己乐观起来,第一次躺在放疗的床上时,心里还默默地说:“小瘤子同学,不是我要杀你,是你太淘气了,不适合在我的身体里,所以你现在赶紧从我的身体里逃出去吧,快点逃。”
没想到放疗更痛苦,到了第三周,各种反应都来了:嘴唇肿得像两根香肠,嘴里不停地流口水;脸和脖子像被太阳灼伤了一样,越来越黑,长满红色的斑点;更可怕的是我的口腔里全是溃疡,像刷了白漆一样;喝水成了最痛苦的事,每次喝水之前都要先喝麻药,趁着麻药劲才能喝下去……
这样的放疗我做了25次。后来,我哭着对老公说:我不治了。我不怕死,但我真的受不了疼痛。
经过这轮治疗,我的白细胞和血小板也降到最低点。通常血小板降到20就已经有生命危险,而我的血小板降到了医生都不常见的数字———2。我被紧急从肿瘤科转到血液科,大概有半年多,几乎都在生死边缘徘徊。
但那5%的奇迹还是让我遇到了,放化疗后,体内的肿瘤消失,但血小板的治疗整整用了3年才停药。平时我很怕不小心磕碰,连上厕所都要观察颜色,担心内脏出血,还要每周去输一次血小板。
“不怕,不怕,不怕”
在我40年的演唱生涯里,我有过很好的时刻,也经历过大起大落。生病后,我大部分时间都闷在家里,实在要出门,也戴着口罩和墨镜,已经很少有人能认出我。
其实这些年,从万人欢呼到路人不识,说一点没有落差那是假的。但我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,娱乐圈是新人辈出的,我的事业再辉煌,也总要有一天回到最普通的样子。
在生死之间被拉扯,我曾经很悲观,但真正下诊断的时候,我突然明白,我很想活,我身边的人也都希望我活着。生病的6年里,我老公一直陪着我,没有一句怨言和不开心,即便是在我瘦脱相的放化疗时期,他还是会夸我好看。
我的经纪人是在2010年来到我身边的,正好遇上在谷底的我。从第一次检查结果出来,他每天都跑前跑后。他对我说,生病去不了演出没关系,现在有自媒体了,等你出院后,我们可以在家唱歌。
我想,我不能放弃,放弃就是对身边人不负责。如果他们倾尽全力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,一定会很难受,也很失望。
每次从医院回来,医生都会让我多出门散步。最近五六年,从最初的只能下楼走半圈,到身体好的时候能走上10公里,我感觉———一个新的张咪在生长。
既然疾病收回了我胆小的权利,那我以后也不用惧怕什么。2024年夏天,第三次患癌之前,是我这几年来身体最好的一段时间。一位设计师朋友邀请我为他的大秀做模特,在彩排时,他都没看出来我生病的严重程度,我就把之前的照片拿给他看,很吓人,也很丑。但他立马告诉我,你一定要把这个照片公布出去。“你无法想象这张图片背后蕴含的鼓励的力量,这是一个人的重生。”
于是,我就把放化疗的照片发到社交平台上,没有化妆,脸也是肿的。这是之前我从没做过的事情。
2020年时,我和协和医院口腔外科的医生周炼一同创作了一首歌,叫《一如既往》,由周教授作词。有一句歌词是“不怕,不怕,不怕”,我一直拿这首歌来鼓励自己。
去年11月19日,我又勇敢地做了一件事,录制一条视频,告诉大家我将接受第三次癌症治疗的手术,那或许是我吐字清晰最后的影像。在那条视频下面,有7万多条评论,天南地北的朋友给我加油,说等我回来。记得一位朋友说自己就是舌癌,“没事的,切了就好了,除了影响吵架,嘛事儿没有,过去就好了。”
身边人的爱,还有这些评论,都是我手术前后时不时要翻出来想一想、看一看的,每一条留言好像是一个全新的、健康的细胞注入我的体里。
今年3月,我回医院做了核磁检查,手术后的指标没有箭头,都特别好,没再有癌细胞了。
我去直播间里跟大家报平安,还跟大家聊天,聊癌症,聊治病,聊生命,也聊唱歌,我的大舌头唔噜唔噜的,但大家应该可以听懂的。能够用语言表达,对我来说已经很幸运了。
前两次出院后,我写了一本名为《逆境重生》的自传,把我的经历、感受记录下来,分享出去。尴尬的是,我又有新的抗癌经历了,可能要往那本书里加一些新内容。如果除了歌声,还能有一些东西给大家安慰,那我愿意去做。
2025年春节,我去了泰国旅行。我计划了很多天,就是想把过去的恐惧抛在脑后,认真地看一次风景。
刚到的第一天开窗户,海浪声就传了进来,我当时就哭了。在泰国的每一天,早上我都是被鸟鸣叫起床的。你知道吗?那种来自大自然的生命力是多么好,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旋律。
口腔里的疼痛不会消失,它会一直陪伴着我,也将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,我已经准备好与它共生。上一个5年刚过去,新一轮的5年观察期又开始了,但人生不就是这样循环往复吗?我的生命里是有癌症,但还有很多的爱和牵挂。泰戈尔的《用生命影响生命》里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得———努力把自己活成一道光。因为你不知道,谁会借着你的光,走出了黑暗。